她曾经看到一个流浪汉睡在行车道上,打了电话报警。至少自己该得一句感谢吧,警察却呵斥了她。一次路上发生车祸,她过去搭把手,也被人连声轰走。地震、水灾,她都捐款,没人在意。扶盲人过马路,也没得一句感谢。统统是“师出无名”,“很伤人,很伤心”。 她重新回去捡垃圾也是因为要还母亲生病欠的债。2016年,母亲去世的第20年,她终于还清了,有没有人更尊重她?好像也没有。 尤其人到了这个岁数,同情她的比尊重她的多。是有几个好心人可怜她,把纸壳子、塑料瓶专门给她留着,让她每周去取。只有一个派出所民警她记在心里,那小伙子跟她说,“你自食其力,我们尊重你。” 刘培麟写日记这件事,我不知道这跟她想要的尊严有没有关系。无论你什么时间到她那间水泥房里去,她总趴在桌子上写日记,有人进来就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。我们那天傍晚一起到山里散步,一回来她就匆匆进了房间,好像写日记有截止时间。 她的日记记录吃穿住行,也谈论世界新闻。口吻是中学生式的,偶尔有一些哲理意味的感慨,比如“现实不讲道理”之类。总的来说,没什么特别惊人的东西。可她一天写好几篇,从小学二年级写到现在,还给它们编了码。 她对别人说,“我一辈子就留下这些东西。愿意看、不愿意看反正就是这些。这就看后人的了。“ 确实有人因此更注意她了。比如艺术青年唐冠华和黄金。他们就是刘培麟被房东驱赶时求助的人,也是他们把她接到这个村子里来。十一年前在青岛的大学路上他们与刘培麟相识。黄金像一个摇滚乐手,穿着皮夹克、平头、文身,看起来不客气,实际上很温和,写诗也写小说。唐冠华有一张偶像的脸,穿着空空荡荡的棉麻外套,长长的头发不怎么洗,也很温和。介绍和解释他们比介绍和解释刘培麟还难。简单来说,他们是艺术家,但也是艺术家里比较边缘的一类。他们给她扫描日记,像抢救文物那样对待那些腐坏得很快的纸张。60个志愿者被组织起来参与到日记保存工程中。他们在网络上众筹了30万元,要帮刘培麟出版。 当发现写日记这个行为激起了人们很大的反应时,刘培麟似乎写得更勤快、更投入了。你要问她每一天怎么过,她就会说,起床吃饭化妆写日记。如果没记日记,刘培麟就感到没有完成她的一天。她给她可能出版的书起名叫《我的一生》。 |